第77章：母子重逢夜
第77章：母子重逢夜
遼國地界，契丹草原，風捲殘雲，枯草連天。灰濛濛的天幕之下，萬物都失了顏色，唯有遠方的氈房與羊羣，點綴着這片無垠的蒼黃。柳如煙勒住馬繮，身形在烈風中微微搖晃，她眺望着那熟悉的景象，心中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曠。 便在此時，柳小風領着一對少年男女行至近前。那妙齡女子眉目如畫，少年英氣勃勃，正是彥如、彥康姐弟。他們立在馬前，望着馬上的婦人，輕輕喚了一聲：“娘。” 這一聲“娘”，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，卻重重地砸在柳如煙心頭，讓她渾身劇烈一顫。她幾乎是滾下馬背，腳步踉蹌地衝了過去，積攢了二十年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，奪眶而出。她張開雙臂，一把將兩個孩子死死摟入懷中，那力道大得驚人，彷彿要將他們揉進自己的骨血裏，唯恐一鬆手，眼前的一切又會化爲泡影。 “如兒、康兒！”她放聲痛哭，嗓音嘶啞得不成樣子。 她一面哭，一面語無倫次地說道：“是你們……當真是你們……娘以爲，以爲此生再也見不到你們了……”話未說完，已是泣不成聲，唯有一遍遍地收緊手臂，感受着懷中真實的溫熱。 陳彥康被母親緊緊抱着，身子先是一僵，隨即緩緩低下頭，將臉埋在母親的肩窩。他一言不發，雙肩卻控制不住地抖動，淚水無聲地浸溼了母親的衣衫。一旁的陳彥如擡起臉，淚痕滿面，卻竭力想擠出一個笑容。她一隻手緊抓着母親的衣角，用力到骨節都已發白，生怕這久別重逢只是一場鏡花水月。 柳小風站在一旁，瞧着這番景象，亦是百感交集，忍不住擡袖抹去眼角的溼潤。 柳如煙抱着一雙兒女，只覺胸口又脹又痛，但這痛楚卻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。她真真切切地撫摸着自己的孩子，聽着他們的哭聲，感受着他們的體溫。她仰起頭，任由狂風將草屑吹打在臉上，落在他們相擁的身上。 她沒有躲閃，只是將孩子們摟得更緊了。 這二十多年的徹骨嚴寒，終於在今日，被這一場痛哭，哭出了幾分暖意。 陳彥康哽咽道：“娘，您一點都沒老，和孩兒記憶中的模樣一般無二，還是那麼年輕，那麼美。” 陳彥如也道：“娘，跟我們走吧，我帶您回爹爹那裏去。” 柳如煙含淚點頭，胡亂地擦着臉頰：“好，娘跟你們走。” 回到柳如煙的帳篷內，姐弟倆說起這些年來的經歷，彥如感嘆道：“娘，您身爲部落的女巫聖女，這些年辛苦您了。” 柳如煙愛憐地撫摸着女兒的頭髮：“娘不辛苦。看到你們姐弟都已長大成人，娘心裏只有歡喜。我的如兒，康兒，都長大了。” 話音剛落，帳外傳來腳步聲，魔醫劉望舒與部落族長一齊走了進來。他們看到帳內的情形，劉望舒先開口道：“如煙，你的這兩個孩子可真俊，長得真像你。” 柳如煙忙爲雙方引薦：“如兒，康兒，快來見過劉叔公和族長爺爺。” 姐弟二人不敢怠慢，對着精神矍鑠的魔醫與一臉慈祥卻不失威嚴的族長躬身行禮：“劉外公好，族長爺爺好。” 族長擺了擺手，呵呵笑道：“不必多禮，都是一家人。來來來，地方狹小，都到我的帳篷裏去坐。” 衆人隨着族長，踏着青草，繞過幾個氈房，來到他的大帳之內。帳中擺設極其簡陋，除幾張獸皮鋪地，再無長物。 族長熱情地招呼衆人坐下，隨即望向彥如、彥康姐弟，開口便問：“承聞，此次怎地沒有與二位賢侄一同前來？” 陳彥康搶着答道：“我師父啊，他如今可是當今皇上身邊的大紅人，每日裏忙着爲皇上煉丹，分身乏術，便只派了我們姐弟前來。” 他話裏帶着幾分少年人的得意，陳彥如卻瞥了母親一眼，接過了話頭：“師父他現在有了家室，心裏便多了牽掛，人也變得膽怯了。他怕自己一走，家中無人照應，會被仇家暗算。” 陳彥如說得繪聲繪色，陳彥康登時不悅，打斷她道：“姐，你胡說什麼！師父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嗎？” “那他爲何不來？這回來接的是我們的娘，又不是他的娘！”陳彥如反駁道。 “你懂什麼！師父若是不坐鎮家中，天曉得他家裏又會是誰被歹人綁了去！你忘了辰輝師弟麼？他不就是被綁走了，右手掌都被人斬斷了！” 聽到“手掌斬斷”四字，柳如煙心頭一緊，急忙追問：“康兒，這是什麼時候的事？你師父的孩兒……他的手掌怎會被人斬斷？” 陳彥康見母親垂詢，便將蘇清宴之子蘇辰輝在家中被擄，又被人斬斷手掌的始末原委，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。 一旁的魔醫劉望舒聽完，原本還存着的一絲希冀頓時蕩然無存。他面帶沮喪，走到族長與柳如煙面前，沉聲道：“承聞既然因家事纏身無法前來，恐怕……恐怕我族危在旦夕。事到如今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，能帶走多少族人，便算多少吧。” 帳內的氣氛瞬間凝重起來。柳小風見劉望舒失落至極，急忙上前安慰道：“劉叔叔不必如此悲觀。石大哥雖未親至，但我這兩個外甥和外甥女的本事，可不比他們師父差多少。俗話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，否則石大哥怎會放心派他們前來？” 陳彥如走到母親身旁，拉着她的手道：“娘，您不是創出了那套‘望月神劍’的神功嗎？您將神功傳授給我和弟弟，不就行了？” 柳如煙被女兒這突如其來的一問，問得有些不知所措，她下意識地望向一旁的柳小風，卻見他正拼命朝自己使着眼色。她心中一動，只好順着話頭道：“你舅舅……他沒有教你們嗎？” “得了吧！”陳彥如撇了撇嘴，“舅舅那半桶水的功夫，講得顛三倒四，我和弟弟聽得稀裏糊塗，他自己也是個糊塗蟲。” 柳小風臉上掛不住，快步走到柳如煙身邊，一把將她拉出了帳篷。 柳如煙被他扯得一個趔趄，站穩後甩開他的手，壓低了嗓音問道：“小風，你拉我出來做什麼？有什麼話在裏面不能講？” 柳小風急得滿頭是汗，湊到她耳邊，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。 柳如煙聽罷，又好氣又好笑：“承聞他……他真是腦子進水了！我哪裏會創什麼‘望月神劍’？” “姐，你可千萬別露餡了！姐夫就是這麼跟他姐弟倆說的，就說這劍法是你所創。” 正當此時，帳篷的簾子一掀，族長從裏面走了出來，不解地問道：“你們姐弟倆這是做什麼？在屋裏說得好好的，怎麼跑到外面來講悄悄話了？” 柳如煙和柳小風相互對視一眼，瞬間達成了默契，皆閉口不言。 他們剛一進帳，陳彥如便狐疑地問道：“娘，您和舅舅在外面說什麼呢？” 柳小風生怕說漏了嘴，搶先說道：“沒什麼！你娘說，讓我把‘望月神劍’的劍譜交給你。她說你姐弟倆天賦異稟，得了劍譜便可無師自通。不然的話，康兒那小子又怎能自己修成那完美一招？” “啊！有劍譜？”陳彥如一聽，頓時來了精神，抱怨道，“舅舅，你當時爲何不早說！有劍譜能省去多少麻煩事！聽你講那套劍法，我跟弟弟都快聽得睡着了。” 柳如煙瞧着女兒天真的模樣，心中五味雜陳，只想快些將他們支開，好向弟弟問個清楚。她柔聲道：“康兒，如兒，你們千里迢迢趕來，想必也累了。先回帳篷裏好生歇息片刻，晚上娘給你們做烤全羊吃。” 待送走了一雙兒女，柳如煙立刻與柳小風再次回到族長的帳篷裏。她已顧不得部落的危機，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，便是要弄清楚關於蘇清宴的一切，尤其是，他爲何沒有來。